有一瞬间，他想到了乔万山，这个时候他在干什么呢？到地了开始干活了吗？矿井里卫生吗？人好吗？会有人这样为难他吗？

“方老师？”有人叫他。

“嗨！左右不过是个形式，我开玩笑你还真当真了，咱方老师青年才俊，可是给学校争光的好苗子，”说着往自己位子上走，那摞作业本到底是坚持不住，倒了，方卿心里莫名一阵烦躁，可耳边还是叭叭响着：“不像咱这样的，半截子入土，只能尽职尽责，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！”

这话一子酸味，还瞎现。

嘴快灵，吐字跟炒蹦豆那样的，他还是学不来，只能话里推推搡搡，能躲就躲。

这一个半月，该是难熬。

下有学生提醒他：“待君久不至......”

听说挖矿苦得很，那苦，是苦在，纯粹卖力气的活，到晚上能累得挨着板子就睡着，他竟然有点儿羡慕，文化人的面底下，一来二去的，不累，却累心。

假惺惺，睚眦必报，阴得很。

方卿笑了笑，没说话，他走回自己位子上，理正了那摞作业本，拿着书出去讲课。

方卿心里厌恶得紧，他最烦人情世故这一套，可但凡活着，撇不开沾亲带故，甩不掉人情来往，这人缠事扰尘蒙土裹烟熏火燎，撕破脸才是真的鸡飞狗。方卿自认没有恃才傲物的本事，过刚易折，低在所难免。

“嗯？”方卿回过神来，上着课，他竟是跑神了，连忙低翻书，一个个字落入眼底，却是不知讲到那儿了。

“当然是要请，”方卿听见自己说，“可我爹......您也知，我不赶回去，我怕......”

“哦哦，“他忙接上，“这里意思是等了你很久都没到......”

这时候上课铃正好响了，外瞎闹的学生开始往屋里跑，很快外面就静了下来。

这才刚周一，他就感觉心里有点乏。

半晌又觉得自己这是五十步笑百步，再说，他怎么就知乔万山会那样哄他呢！

日历停在三月十八，人才走两天，可他想看乔万山的拼音信了，歪歪扭扭，却实在。

他心里有点后悔。

春光乍，方卿想起娘娘庙桌底的人，他想，那种事怎么能在那地儿呢？这要是他，任乔万山怎么哄，他可都不来。

悔呀，悔自己躲人躲了那么久，错过了那么多本该耳鬓厮磨的好时光，悔呀，悔回回人一过来自己就抽跑了，跑什么呢？

这是世说新语里的句子，是陈太丘的儿子说的，说他爹等了很久你也没来，这和自己的心思不沾边儿，他心却在外没飞回来。

他老听人家说什么要知世故而不世故，书上也都爱写这号人，可世故是什么样？是杜德明这样本如此的？还是自己这样到一地换一面的？

他最近老这样，想这些

走在走廊里，那些学生不在外疯，趁着上课前老师还没到的那一会儿唧唧歪歪。

一上午方卿跑了好几回神儿，脑子里一会儿是乔万山在窗底下跟他坦白说想跟他好，一会儿是抹搽脸的小铁罐，一会儿是架着他在人群后看黑白电影，电影什么情节他想不起来了，只记得两人紧挨着，背着全村人的脸，说悄悄话，明明什么事也没，现在回想起来却跟偷情似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