社会的影子。难他这个样子，真的要去当教师么？

        最后，他通过熟人接一些翻译文稿，偶尔去大学替朋友授课，收入勉强果腹，他将自己太监的份掩盖得很好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五二年，陈诸在公园长椅上捡到一位女弃婴，女婴襁褓里有个信封，里着十元人民币和一张纸条，大意是希望好心人领养，已为女儿起好“莲”这个名字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诸心里隐隐一痛，他将这女婴收为养女，取名陈莲华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年，陈诸三十八岁。

        养大一个婴儿比想象中困难，从学会调粉、换布，到为这孩子的未来考虑，陈诸忽然觉得责任重大。他找了个正式的翻译工作，收入还算可观，周围人疑心这样一个单父亲迟迟不恋爱，为他介绍许多夫人小姐。

        莲华一天天长大，开始会叫“爸爸”了，陈诸忽然明白了为人父母的心思，他想当年梦莲君看自己，或许也是同样的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莲华刚开始说话，陈诸就教她学英语。陈诸私下对女儿格极好，摔坏了他心爱的照相机也不恼，反倒给她讲解这些机械件。莲华虽然没有母亲，但在爸爸的溺爱中长大，格格外泼辣骄纵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六六年，陈诸五十二岁，陈莲华十四岁，文化大革命爆发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红卫兵开始到破四旧、批斗知识分子、打倒资本主义。陈诸是太监，旧社会的残留，又是知识分子，又给外国公司翻译工作，占了个全。他兢兢业业日夜难眠，要是在年轻的时候，以他冷冰冰的格，或许就真随着梦莲君一齐去了，但现在他有了个女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日日噩梦自己走后，丢下未成年的女儿该如何如何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六九年，噩梦到来了。本，陈诸已经因为知识分子和与资本主义勾结的因素被时时监视，后来不知何方神圣知了他的太监份，这回总算给他扣足了帽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诸着高帽子，脖子里挂着“牛鬼蛇神”的牌子被推上批斗台，那一刻他望向人群中一动不动的女儿。

        他没向女儿说过谎，他只是瞒。女儿问起妈妈的时候，他说成年之后再告诉你，但他从没说过自己的太监份。

        批斗分不细写了朋友们，虽然在墙外也不想惹事。

        牛棚臭气熏天，他仿佛又回到那捡着冻狗屎吃的冬日。

        女儿来看他，他其实看不很清楚，眼睛已经得睁不开。他听见女儿哽咽的声音，心里像碎了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诸一辈子没求过人，这回他低三下四地求女儿，求女儿跟他断绝关系。这个时候，跟他断了关系，莲华就能更安全一点。

        但莲华执拗地说“不”，她大声地喊“爸爸”，招来了巡逻的红卫兵，肩上和背上挨了几下子。

        陈诸听见动静，求红卫兵们下手轻一些，因为要是打死人，上面也是要责罚的。红卫兵闹了一阵子，走开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七零年，陈诸被下放到农场劳动。他已不再年轻，又有疾，时常跟不上队伍。他们每天在外面干完活，要排着队伍回农场去。有一回他实在跟不上队伍，撑着膝盖面对砂砾大口气。月亮像给大地烧了一片冷冰冰的火焰，烧得整片戈滩燃起那种毒火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七三年，他因为会外国语言，被特批调回市里，后来才知是之前共同任务的一位同志将他保了回去。

        他跟女儿团聚了，女儿将他搂得很紧，说她就知那段日子总会过去的。

        莲华还将他以为遗失了的小银盒子给他，说自己偷偷藏起来的，没被红卫兵搜到，她知爸爸很宝贝这个东西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年陈诸五十九岁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七六年十月，文革结束，政府开始平反冤假错案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期间，有人冤死，有人投湖，有人崩溃撞墙，有人滥杀无辜。陈诸已经六十二岁了，他却开始茫然，他不知新的时代到底是不是真的到来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一九七六年，陈莲华已经二十四岁。女儿出落得很好，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读大学。陈诸托人给莲华安排了厂子里出纳的工作，清闲，钱也不多，但够生活了。陈诸之前的公司重新找到他，邀请他担任特别翻译顾问。